close

“山城棒棒軍”現狀調查:超過50歲的占80%以上



高峰時,山城重慶曾經有40萬棒棒。然而現在,當何苦嘗試記錄他們的生活時,他在城區隻找到瞭二三十個棒棒。






自力巷53號被推倒後的當晚,老黃和何苦隻能露宿街頭。

重慶城出門就爬坡的地形,孕育瞭一個特殊的行業——棒棒。

這個在“黃金時代”一度達到40萬人的群體,幾乎挑起瞭半個重慶城的建設。

摩托車、汽車時代的全面來臨,最後一群山城棒棒,在那片與繁華一街之隔的破敗自力巷中,暫借棲身。

隨著自力巷的轟然倒塌,他們最理想的蝸居之地蕩然無存,而一群即將老去的棒棒,依然無法擺脫手裡那根維持生計的棒棒。

在何苦住進自力巷53號的第197天——2014年8月6日,自力巷53號轟然倒塌。

光著上半身的老黃頹然坐倒在地上,一如眼前本已破敗台中月子中心收費不堪的老房。

他沒有瞭“棒棒”,沒有瞭手拉車,沒有瞭現金存折,沒有瞭身份證,沒有瞭衣服被褥,也沒有瞭降血壓的藥品。

早在前一天,就有人上門對租住在自力巷53號的棒棒們發出最後通牒:明天之前必須搬傢。此時,距離“排危通知”在門框上貼出已兩月有餘,要求的期限也已過瞭一個多月。

那天黃昏,老黃終於在中華路能仁寺的巷子裡找到瞭新的住處——一個月租金400元的臥室隔間。他付瞭100元訂金,其餘的入住時再支付。

2014年8月5日,自力巷53號最後一個安靜的月夜,棒棒們坐在陰涼的過道裡,你一句我一句地感慨著:

“聽說這個巷子裡規劃瞭兩棟高樓,以後要成為解放碑的金融街。”

“管它啥子街,肯定會比現在這個樣子好!”

“住瞭這麼多年,再也找不到這麼便宜的住處瞭!”

那時的他們不會想到,這將是他們在這個位於重慶市渝中區的老城棚戶區裡租住的最後一夜。

台中做月子中心

2014年1月19日,何苦跟著師傅老黃住進自力巷53號的第一天。

這位原重慶警備區新聞中心主任,剛剛從部隊轉業,39歲的他正在思考自己該何去何從。一天晚上,他在街頭碰到瞭一個挑著重重貨物的棒棒,“兩鬢斑白,佝僂著背影,嘴裡喘著粗氣”。

“為什麼這麼大年紀瞭還在做棒棒?”這個疑問在何苦內心揮之不去。

棒棒,山城重慶的“特產”,代指那些用一根竹棒幫人挑物而生的苦力勞動者。

重慶城出門就爬坡,行路即上坎的特殊地形為棒棒的存在孕育瞭肥沃的土壤。上個世紀90年代——棒棒的“黃金時代”,棒棒的人數一度達到40萬人。

隨著物流、配送、快遞等服務行業不斷興起,城市軌道交通越來越發達,孕育“棒棒”的土壤正在變得日益貧瘠,棒棒的人數在急劇減少。2011年有報告稱,重慶主城棒棒軍已經開始走向消失的境地。

在接下來的幾天找尋中,何苦在重慶的街頭隻找到瞭二三十個棒棒。“他們不僅少瞭,而且老瞭,大多都眼睛花瞭,頭發白瞭,脊背駝瞭”。一項調查顯示,重慶最後的棒棒們,超過50歲的占80%以上。

有過10年部隊影視宣傳經驗的何苦意識到,“這是一個行將消失的職業。如果再不去記錄,恐怕將永遠消失在人們的視野。”

一個念頭在何苦心頭油然而生:“臥底”棒棒軍,真實記錄下棒棒們的生活細節。

何苦幾經輾轉,找到瞭棒棒老黃,跟著他住進瞭與重慶最為著名且繁華的解放碑比鄰的自力巷53號,成瞭這群即將消失的“棒棒軍”中的一員。

第一次走進自力巷,老黃在前引路,何苦跟隨。破舊低矮的木房和形態各異的土坯,殘垣斷壁上塗滿大紅的“拆”字,裸露的電線如同死去的蚯蚓攀附在墻體外,許多房梁和墻壁上結滿瞭蜘蛛網。

沒有人知道自力巷始建於哪年哪月,隻有幾個老人知道他們住進自力巷的時候還沒有“解放碑”。這裡是渝中區舊城改造最後攻堅的目標之一,拆遷辦早在十多年前就已進駐,因為歷史和現實等諸多矛盾,至今隻推倒瞭位於巷口的社區居委會辦公樓。

巷子裡的原住民大多已經有瞭新的歸宿,除瞭收房租和與拆遷辦討價還價之外,自力巷與他們的生活幾無關系。在這裡居住的,大多是老黃那樣的外來農民工,他們無所謂幾時搬遷,隻在乎眼下房租的實惠。

與自力巷一街之隔的解放碑,商城、書店、影劇院、酒吧、飯店鱗次櫛比,日均出入人流33萬人次。從解放碑踏進自力巷,何苦感覺“一步邁過瞭這個城市的70年。”

70年前,解放碑還未矗立,棒棒就早已存在。隻是那時人們大多將他們稱為力夫,也有叫挑夫或腳夫。30多年前,隨著改革開放,農村剩餘勞動力大量湧入城市,重慶出現瞭大規模的棒棒,並在1990年前後達到頂峰。這一時期,也幾乎和重慶的快速工業化、城市化同步。有人感慨,今天的重慶是幾十萬棒棒用肩膀挑出來的。

然而,在爬坡上坎,負重前行30多年後,棒棒們在挑起一座現代化都市的同時,也挑走瞭浸泡著汗水的年華,更挑走瞭屬於自己的時代。

500多天後,2015年7月9日,何苦拍攝的全國第一部自拍體紀錄片《最後的棒棒》舉行瞭首場看片會。在這部記錄片中,何苦用鏡頭記錄下的,“不僅僅是一個行將消失的群體,更是以棒棒為代表的第一代農民工的命運悲歡。”



走進自力巷53號,穿過一樓隻能側身通過的陰暗走廊,爬上80度仰角簡易木梯,何苦走進自己的房間。這個月租金300元的屋子內,放著一張用木板和紙殼拼湊的床,墻壁上張貼著各類海報,仿佛一個剛剛被8級大風吹亂的街頭櫥窗。

一墻之隔是老黃的房間。這個不足4平方米的空間內,在放瞭一張單人床後,隻能側身進屋,月租金隻要60元。1米83的何苦俯身進去,把掛滿墻壁的各種口袋撞得滴溜溜轉。

何苦在自力巷53號的4個鄰居,都是棒棒。確切地說,59歲的老甘、44歲的“河南”曾經是棒棒,59歲的大石、65歲的老黃現在還是棒棒。何苦說,“整個自力巷的棒棒不超過10個。”

第二天早上8點,何苦跟著老黃“下力”,正式開始瞭棒棒的生涯。

自打住進自力巷,何苦每天都在擔心它隨時可能倒塌。196天後,當他親眼見到拆遷工人推倒它的過程時,他會為曾經對它的輕視“深感汗顏”。

不過此時,何苦穿梭在解放碑商業區的人流中,看著老黃穿著一身橄欖綠的部隊老式作訓服,一雙解放鞋已磨損得泛黃。他肩上扛著一根一米來長、磨得發亮的竹棒,走起台中月子中心路來,佝僂的後背和後昂的脖子,顯得很不協調。而這正是長期肩挑重物形成的形體特征。

1949年,老黃出生在重慶一個偏僻山村。他的童年記憶貫穿著饑餓、寒冷。改革開放後,生活開始慢慢變好,傢裡每年都有餘糧。1988年初,快40歲的他搬進瞭一個有著3個孩子的寡婦的傢——她需要種地的男人,他需要生娃的女人。

這段沒有登記的結合,卻再次讓老黃的生活陷入艱難。他倆有瞭孩子,她加入超生遊擊隊的行列。罰款讓他債臺高築。為瞭還債,他成為第一代農民工,外出挖煤,將全部的收入寄回傢。3年後,他接到“速歸”的電報,自己孩子的母親即將和另一個男人結婚,孩子留給瞭他。

於是,43歲時,老黃再次身無分文。別無所長的他,不得不來到重慶“下力”——做棒棒。

女兒成瞭留守兒童,初中時,迷上瞭網絡,輟學去廣東打工,兩年後懷孕。在外孫子3歲時,老黃提議女兒女婿分期付款在鎮上買一套房子。

替女兒交瞭首付,餘款3年分期付款,每年10萬元。從第一天當棒棒起,他就想著有一天能扔掉肩上的棒棒,在掙錢和還債的壓力下,老黃說自己“生命裡的這22年,就是一個想扔又扔不掉的全過程。”

扛著這根“想扔又扔不掉”的棒棒,老黃和何苦終於在下午一點多鐘,迎來瞭“召喚”。五一路口的塗料店,兩袋膩子粉和一小包裝修零件送到洪崖洞。

50公斤,兩公裡,工錢10元。套繩、上肩、起步。

第一次負重的何苦在前200米還一路小跑,即將完成第二個200米時,他開始感覺到,在肩頭棒棒和肩內骨骼的擠壓下,左右肩膀的皮膚和肌肉漸漸由酸麻變成刺痛。這種刺痛隨著血管流遍全身。何苦感覺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腰越來越彎,腿越來越沉。汗腺在快速擴張,汗液從毛孔裡鉚著勁往外擠。

何苦已經記不清剩下的1000米是怎麼走下來的。初當棒棒,他從沒有想過,短短的兩公裡路竟然如此漫長。可是這樣的路,老黃每天都在走,一走就走瞭22年。

走瞭22年的老黃,此時還能挑100多公斤的塗料走上幾公裡路。可是,過不瞭半年,老黃就將連75公斤——棒棒行業的門檻級重量都承受不住瞭。



早在“拜師”之時,何苦就和老黃約定,第一個月當學徒,不參與分成,同工同酬從第二個月開始。

但第一天挑塗料,收瞭10元錢,老黃現場就要分給何苦6元。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隻要領到工錢,他都要在第一時間找何苦分錢。“棒棒幹的是力氣活,不需要學習,大傢一起流汗,不分錢內心不安寧。”

何苦堅持第一個月不參與分成,但沒想到老黃自己悄悄記瞭一本賬。

2014年2月19日,何苦成為“棒棒”剛好一個月。晚上,老黃拿著一個小本子和一把現金來到何苦房間,在這本殘破的賬本上,老黃一筆一畫、一天沒落地記錄著。賬本顯示,他們第一個月一共掙瞭1034元。不會除法的他將相同面額的錢分放兩個地方,完成瞭分錢。

在22年的棒棒生涯裡,老黃堅持一條做人做事的原則,“該拿的一分錢不能少,不該拿的一分錢都不要。”

一個陰雨的午夜,一向早出晚歸的老黃遲遲未歸。他下午兩點左右給一個小吃店搬傢,隨車去瞭沙坪壩,在等公交回來時碰上瞭“業務”。男雇主撐著黑色雨傘一邊走一邊打電話,老黃一不留神跟錯瞭人。

對沙坪壩完全陌生的他順原路折返,回到接貨地點。挑著兩大包東西,老黃在人群中來回好幾趟,卻始終找不到粗心的雇主。他隻好在那裡苦苦等候瞭三個多小時,衣服都被雨水淋濕瞭。

一開始老黃並不想報警,因為“歷史經驗”告訴他,那樣很可能拿不到工錢。一直等到晚上11點,開始咳嗽起來的老黃,實在撐不住瞭,隻好將袋子交給警察。警察告訴老黃,晚上7點多有人報警,說有個60多歲的棒棒,挑著兩大包美容產品不知去向,報案金額是1萬元。

半夜時分,當焦急的雇主來到警務站,拿出100元想要感謝老黃時,他都執意隻要約定的20元,“自己多出汗,多淋瞭雨,要再加10塊工錢”。

最後,他堅持把東西挑到瞭雇主的美容院。



善良的棒棒不拿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但命運卻時常將他們的東西拿走。

曾和老黃並肩在五一路當瞭10多年棒棒,被圈裡譽為“自力巷二老”之一的老杭,是其中最淒慘的一位。67歲的他是重慶南川人,2013年11月,因腿部骨胳酸疼腫脹,離開瞭解放碑。2014年2月底,又回到自力巷53號。

這些年,老杭先後四次被盜,三次損失慘重,最多的一萬元,最少的2000元。2014年5月初的一天晚上,老杭做夢釣瞭許多死魚,感覺要破財的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往銀行跑。

在等候銀行開門的時候,一個陌生男子過來跟他搭訕。兩支煙的功夫,他們從南川老鄉變成瞭本村本隊的老鄉,那個男子說他是四隊胡隊長的兒子。老杭是三隊隊員,感覺幾十年前與四隊胡隊長似曾相識。

“胡隊長的兒子”對老杭目前的境況深表同情,先說要給他找一個工地看門的工作,管吃管住每月1600元。後來,又給老杭透露一個內幕消息,說最近國傢在給65歲以上老人辦“老年卡”,每月150元,領到死的那一天,因為名額有限,政策沒有公開,都被有關系的人瓜分瞭。現在隻剩兩個名額,他通過市裡的重要關系給父親搞到瞭一個,今天就要去辦登記手續。

多少年來,老杭做夢都盼著老有所養。他和對方打車去瞭工人文化宮,不僅付瞭17元打車費,還花20元給“胡隊長的兒子”買瞭一包煙。手續費878.5元、工本費100元、人情費100元,老杭把錢夾裡的1100元整連同身份證都交給瞭“熱心”的老鄉,然後坐在工人文化宮大院裡,憧憬即將到來的新生活。

半個多小時之後,老杭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偷偷趴到“辦證大樓”的窗戶張望,結果發現那裡隻是一個麻將館,“胡隊長的兒子”早已不知去向。



3個月,在命運的眼睛一睜一閉中悄然而逝。

2014年8月6日,自力巷53號終於要被推倒瞭。清晨6點,老甘像往常一樣出早點攤。

7點,何苦和老黃準時起床去50多米外的公廁搶位置。

20分鐘後,當老黃和何苦從公廁走回他們租住的地方時,自力巷53號已被圍得水泄不通。

站在院子前,他們對未來的擔憂正在不斷加劇。在被轉移出來的大包小袋中,既沒有老黃的兩個編織袋——一個袋子裝著衣服,一個袋子是被子和枕頭,枕頭裡藏著銀行卡、身份證和2300元現金;也沒有何苦那個裝著3000元現金的太空棉枕頭。

老黃想要突進屋內把自己的“傢當”搬出,但他被四個“迷彩服”抓著手腳從屋裡抬瞭出來,一直抬到瞭警戒線外。

“我隻是想進去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又不耽擱你們拆房子,為啥子不讓呢?”老黃拉扯著拆遷辦一位負責人的衣袖。

“衣袖”將臉拉得很長:“昨天就提前打瞭招呼,你們無動於衷,現在警戒線拉起來瞭,一切都隻能按規定執行,產權人不在場,誰能證明你不是趁火打劫?”

眼睜睜地,他們隻能看著自己的住處被一點、一點地拆掉。

“一二——嘿,一二——台中坐月子中心價格嘿……”

在清亮的號子聲中,自力巷53號——這個歪歪扭扭的老式木樓,在幾十條壯漢的奮力拉扯中晃動、扭曲、變形、開始搖搖欲墜。

“一二——嘿,一二——嘿……”

樓前的號子更緊促瞭,拽繩的人們在汩汩地淌汗。檁椽被扯歪,瓦片被扯落,墻體被扯爛,自力巷53號就如一個被撕爛瞭外套還傲然挺立的倔犟老漢,仍未徹底倒塌。

隻是,命運終究不可逆轉。

在何苦住進自力巷53號的第197天——2014年8月6日,這個墻壁上塗滿大紅“拆”字的老式木樓,在為居住在這裡的棒棒們遮風避雨幾十年後,終於,在一片片剝離和肢解中轟然倒塌。

光著上半身的老黃頹然坐倒在地上,如同身旁的自力巷53號。

瞬間,所有並不多的老黃徹底一無所有瞭。沒有瞭“棒棒”,沒有瞭手拉車,沒有瞭現金存折,沒有瞭身份證,沒有瞭衣服被褥,也沒有瞭降血壓的藥品,甚至為瞭搶公廁的位置,出門時連件上衣都沒穿。

當老甘出完早攤回來的時候,自力巷53號已經變成瞭廢墟。

夜幕降臨,老黃和何苦最終在一個百貨大樓門前的老榕樹下安頓下來——三塊空心鐵條做成的長凳。沒吃晚飯,何苦的肚子裡一直“嘰裡咕嚕”地叫。老黃翻身的時候,光著的上半身在鐵凳上扯得肉皮呲呲作響。

這一夜,初秋的街頭,不遠處的解放碑廣場,一個殘疾的流浪歌手,握著一把破吉它嘶吼著那首叫《春天裡》的歌:“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裡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裡……”



秋雨要來瞭,榕樹下的鐵板凳是不能睡瞭,附近的屋簷下比晴天時更加擁擠。自立巷的租屋被推倒的第5個晚上,何苦和老黃走出解放碑商圈幾公裡,終於在一個封閉整修的偏僻街道找到瞭比較寬敞的屋簷。

自力巷53號變成廢墟之後,他們曾找房東幫忙認領被轉移和被埋在廢墟下的物品,迎來的是一頓咆哮:“我的房子都搞沒得瞭,現在傢裡90多歲的老人又在住院,哪裡有閑功夫去管你們這些棒棒的破東爛西嘛,自己找拆遷辦解決吧……”

直到第7天凌晨,老黃和老杭冒著瓦礫堆隨時可能再次塌掉的風險,趁著守夜人疲累之際,從僅有的空隙中偷偷鉆進,才將那兩個包裹背出。從瓦礫堆裡爬出時,命運的“嘴巴”朝老杭的手咬瞭一口。他的右手一片鮮紅——因為廢墟裡太黑,手被鐵釘戳破瞭。

同時被拿出的,還有老黃和何苦的兩根棒棒,“這是我們吃飯的傢夥”。

連著幾天居無定所,老黃突然感到頭暈,站立不穩。何苦意識到,對於一個身患高血壓和腦梗塞的老人來說,五天沒吃降壓藥,頭暈就意味著病情惡化。

何苦摸瞭摸自己的口袋,還剩二十塊零四毛,“可能隻夠打車的錢,但是人命關天,不管手頭多麼寒酸,醫院一定得去。”

“不會有大問題,躺一會兒就會好的。台中產後護理之家推薦”老黃感覺到何苦要送他去醫院,用力推開瞭何苦扶著他的雙手。

何苦早就領教過老黃對醫院的抵觸。端午節後的一天,老黃在舀水時,右半邊身體突然發麻,如同前幾天從樓梯口摔下時的癥狀一樣。在何苦苦苦勸說下,老黃才勉強同意去診所。

“低壓120,高壓200,老人傢,你的血管兒都快要脹破噠,如果右半邊身子麻,有可能左腦血管還有堵塞,快去大醫院檢查一下,開不得玩笑喲。”凱旋路胡同的小診所內,女醫生表情凝重。

老黃先是被醫生的話嚇瞭一大跳,不過很快便不當回事兒。“就是血壓高一點嘛,我覺得沒啥子大事,這幾天都還挑得起一兩百斤,嘿嘿……”

“老年人,那算你命大不該死,血壓沒降下來之前,你千萬不能幹重活,不能摔跟頭,容易腦溢血喲!”

“我是個棒棒兒,去大醫院沒得錢,你就給我開一點便宜的降壓藥嘛!”老黃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這回,無論何苦怎麼勸說,老黃堅決不同意去醫院。為瞭以防萬一,何苦用剩下的錢買瞭一盒降壓藥,扶著他去瞭緊鄰大醫院的朋友傢,在客廳沙發上,陪著老黃靠瞭一宿。天快亮時,何苦聽到老黃哭的聲音,剛開始聲音很小很沙啞,有一種砂紙蹭磨喉嚨的刺痛感。

昨夜站立不穩的時候,老黃沒哭;沒錢去醫院躺在雨中的時候,老黃沒哭。此刻,這個65歲的老頭兒哭瞭,如不堪重負的堅硬房梁瞬間折斷,瓦礫傾瀉而下。



2014年8月13日,自力巷倒塌的第7天。從廢墟下刨回來兩個編織袋後,老黃終於住進瞭能仁寺巷子裡的小隔間。

降血壓的藥已開始正常服用,可是老黃的身體卻不見好轉。眼眶上的一大片淤青,他不知道是在哪兒撞的,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撞的。

塗料店也幾乎不怎麼找老黃送貨瞭,老板說萬一在送貨途中有個三長兩短,沾上麻煩不好脫身。事實上,早在這年夏天,老黃已經背不起75公斤重的東西瞭。

25公斤一袋的大米,一個肩三袋,第二袋上肩時,老黃雙腿開始打晃,第三袋還沒放結實,老黃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

中秋節前夕,老黃在床上躺瞭兩天後,終於做出告別的決定——兩天前的黃昏,他在五一路的斑馬線上,突然暈瞭,踉踉蹌蹌,一頭紮進瞭迎面走來的女孩懷裡。

20多年來,因為各種原因,老黃曾經有過很多次告別,但是後來又無一例外地回來。

“這次是真的幹不動咯!”老黃把從廢墟裡摳出來的物品重新裝進兩個編織袋,把那根跟隨他多年的棒棒送給瞭老杭。

老杭、大石和老甘——這些自力巷53號的“老戰友”們,擠坐在老黃的床上,神情凝重,沒有多餘的話語。

大石悄悄對何苦說:“以老黃現在的狀況,還能活多久也說不清楚,大傢相處很多年又天各一方,如果他哪天沒瞭,我們也不會知道,這有可能是最後的送別……”

回到女兒的傢裡,老黃的記憶力已經嚴重衰退。他隨時隨地可以忘記很多事。但有一件事,卻無論如何都抹不掉——女兒床頭櫃裡那張按滿紅手印的購房協議。

一想起這張薄薄的紙,老黃就會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心裡發慌,“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否則這個傢就要被那張紙壓垮瞭。”

離開時,老黃一度瀕臨偏癱,五一路口的很多人斷言,“這個老頭兒已經報廢”。

在吃瞭不少醫院的處方藥片,做瞭很長時間的微電推拿,喝光瞭女婿從西藏弄回來的米酒,嘗試過十幾個偏方後,老頭兒右邊身子已經不麻,走路也不搖不晃瞭。

“今年要還的10萬塊錢還有不小的缺口,爭取在春節前給女兒女婿再貢獻一點。”

馬年最後一個節氣——大寒即將來臨時,老黃又出現在瞭五一路口。記者周有強李國實習生周洋


arrow
arrow

    fzp32ep4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